礼剑

沐雪河虽名沐雪，却也未曾真的沐浴在雪下过，相传是有高人投河，苍天见不公，悲恸，即降大雪，以惩诫世人。

河边是南城，南城也不真在南，靠东，太阳升起的方向。天气也是极好的，近些年来也没有什么“高人”云云的在过，人也算得上是小康。

有高人出没的大抵都是乱世之流的，相传那跳河的高人也是，但没有屈大夫那般高尚的情怀。这世还没乱起来呢，这人救跳了。那人家好说歹说也是个高人嘛，那走了高低也得留个长故事，道也让我们这些闲人在茶余饭后图得一乐，是吧。

高人儿时那也必然不凡，虽没有老夫子那般紫气东来的天地异象，那吟诗作赋，骑马舞剑也必定得会了。家里虽没有官老爷，但那父亲做做行商，走些顺顺利利的买卖，家境也算是殷实。再说做父亲的南来北往，停停走走半辈子的人儿了，也看得开，知道个读书有用，每次带个几本书回来，家里也堆成了小山。这高人闲着，翻了翻，就停不下来了，家里父亲不在，就出去问，邻居王五大字不识，但架不住村里先生就住没多远啊，还是他大伯嘞，没少接济过，那每天就是捧着个书，蹬蹬蹬向大伯家跑，太阳都快落河里头去了，才咂咂嘴，合了书，回家给弟弟做饭去了。

唉，这弟弟当真的，家里有这样一位大哥，不学着点，反而自己去堕落，真是不可理喻。他哥读书，他就搁那咣咣咣的敲，敲木头，木头敲完了敲石头，石头敲完？锨房梁去了！那天他哥回来做饭了嘛，院门外一看，唉？人呢？竟然不在敲鼓敲鼓东西，进门再一看，还是没人，这奇怪了，不会被绑走了吧？哥哥心里急，就大喊了一声“弟弟？你去哪里去啦？”隔壁王五听了也跑过来看看，南城人——噢不对，那时更应该叫南镇——南镇人最爱看热闹，也就一窝风来了，反正也没几步路的，大家心里也对这成天读书的小娃子也好奇的紧。那哥哥见没回音，又喊了声，只见屋顶上突然垂下个鸟漆抹黑的影子，见这么多人来了，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小子，他挠挠头，“今天是啥日子，咋都来啦？”那哥也不气，就说不要爬上去了，危险，就做饭去了。众人见没好戏看，也就失望的走了，走前还要在那里小声嘀咕两句。

哥哥七岁的时候有了把长剑，他父亲外出，一眼便相中了这剑，方柄的，自家大儿子肯定喜欢，不出所料嘛。哥哥也曾练过剑，但是山上砍的梨木削成的剑，得了新剑，也越发喜欢练剑。这弟弟心里就不好受了，自己没有？他就和他哥说：“我要和你对剑，我赢了你就把剑送给我。”哥哥一听，心中暗喜，这也算是让他找到了点事做做，不至于成天敲来敲去，于是满口答应。弟弟随及用自己削的一把柳木重剑对了上来。呵，弟弟怎么比得过每天练剑的哥哥？自是败下阵来。

这弟弟还真上了当，就每天练，这一打还打到了二十二岁来，除去其中高人出游的五年不算，竟也是练了十年，二十二岁那年也不一般，村里教哥哥的先生，他大伯死了，怎么死的？还是被邻村跑来的刘光六毒死的，哥哥恰好出游归来不到一年多，面上没怎么动，心里也是极痛的。能不痛嘛，教了那么多年的老师被歹人害了，大伯在村里风评也好，这南镇人也是个个气不过，当晚就找到高人这来，见高人默许，便扣了这刘老六就往县里送，那刘老正哄孩子睡觉呢，见众人来势汹汹，不但不躲，还出门问这是咋了，众人一个气啊，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闷棍，人家刘老六醒来时县令都快贴他脸上了，县令把那罪状一读，大呵一声：“你可知罪”，人家刘老六就呆了，立那里，头垂下去了，小声的说：“我还有个儿子。”那县令当即说：“子替父受罪，倒也是对的，明日问斩。”便派人去捉这刘老六儿子去了，众人大怒，却也不敢说什么，那刘老六的儿子连地儿都不会下，唉。那公差过了座山，又走了条桥，终于到了这南镇，南镇人心里也不好过，好像害死了一个孩子的性命。那公差进了刘老大家门，只见一个女人在哭，说自己孩子被人偷去，那公差也是明理的人，这一路上高人也与他说了些故事，他没说什么，就回去复命去了。

第二天县里传来了“恶人刘老六被处决”的消息，镇子里也奔走相告，大家却也开心不起来，大伯终究是走了，要办丧事了。但好在刘老六孩子找回来了，原来是高人他弟偷去的，就是想让刘老六受到他该有的惩诫，天道总归还是公的，南镇人眼睛也不是瞎的。刘嫂嫂也是喜极而泣，高人见她可怜，便捐了点钱给她，她也是连连道谢。后来大家也渐渐不关注这事了，这女人好像也是回了娘家不再见了。

唉，可能这就是高人和咱若百姓的区别吧，他会永远宽恕应该被宽恕之人，并且永远坚持真理吧。

先生说到这里也像是落寞，抬头看了看门外，正是夕阳。

最后这件事呢，记述的也不大清楚，倘若大家听了奇怪，也莫怪我这个说书先生，我也仅是听道途说，听道途说呵。

话说那边上李府里出了点问题，那镇里最有才学的就是这高人了，于是便让小厮带着礼去请，这李府还挺远，早上去的差役穿过东街，再过条河，还得走过几亩田垄，折一条小山路再走上土路才到，都快中午了。这高人也不拒绝，便说先去看看情况，拿了几个馒头上路了，走过土路再折条小山路穿了田亩过了河，上李府，等看完已是下午，这高人也一愁莫展，便打算回去再想想，这便又和小厮去过了条河，走了几亩地折了条山路走了土路，回了家，这小厮才要回去，那天公就打了个喷涕，下雨了！天色又暗，高人也善解人意，备了客房让他住了。

第二天一早，哥哥没去，反倒弟弟拎几样工具去府，咣咣几下，解决了！李府一众都夸这弟弟也聪明，这时哥哥才姗姗来迟，见着弟弟，也错愕了一下，却说自己没想出来，那小厮这时却是跳出来道：“这是高人想出来的办法，昨晚我亲眼见了他弟在门前偷听，他一定是偷了高人的想法！”众人也看向弟弟，弟弟只是说没有，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句：“上次他还藏了刘老六儿子，他包庇罪犯！”嘶，众人倒吸了口凉气，纷纷退了几步，高人说没有，众人仍是不信，只是笑着看着他，夸他太善良了，太爱护自己弟弟了。

弟弟也气，回去发呆了半天，就提出要和哥哥再对一次剑。

融阳在天边缓缓下落，有种诡异的失衡感。

十五年过去了，两人都早已玉树临风，哥哥一袭白衣，手中是那柄方柄长剑，弟弟乌衣垂剑，却给人一种朝气。

一剑荡出，出剑而抵，滑步，侧身再上，背身而防。

落日融金，多美的词语。

重剑最后搭在了哥哥的肩上，刚要抬起的长剑，却又垂下。

“哥，你的剑，已经钝了。”

哥哥只是收剑回鞘，慢慢解下了剑，好似放下了半生的包袱。

“我的剑？”像是自嘲，“从来没有开刃。”

“剑是好剑，把刃开了吧，也莫要蒙尘了他。”

弟弟抱着长剑，站在树影里，不知所措。

李府那边的消息传到南镇来了，南镇人最爱看热闹，也就一窝风的来了，反正也没几步路的，大家也对这学识渊博的高人好奇的紧。

哥哥只是说这想法是弟自己想出来的，弟也没有包庇罪人，他是在为民除害。

众人仍是不信，只是笑着看着他。

当天河里就又多了具尸骨，是高人的尸骨。

后来大家也渐渐不关注这件事了，只是在有人提起时再叹两声，都怪有了这破弟弟

弟弟村里呆不下了，就出去了，南征北战，最后倒成了一代君王。

众人也叹，要是没这破弟弟，高人也不会跳河，咱镇就可以出一代圣人了。

众人只是笑，酒馆也沉浸在欢乐中了。

“对了，这剑，叫礼剑。”先生道。

众人只是笑。

先生起身，出门去了。褪下了褐色的长衫，像是放下了半生的包袱。

众人问：“先生去哪？”

先生坐在马上，大笑，笑着喘了，便咳起来，最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去南城。”

那先生迎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去了，晚霞千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