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印象,家的记忆

海的印象,家的记忆

十年 斑河文学

“盐田蓄海水,赤日凝晴沙”。我望着千亩盐田里劳作的汉子,他们的身影在炽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就这样观望。时间仿佛对晒盐人格外偏爱,于此久久驻留。眼间的画面定格于脑海——我要镌刻下这自千年以来便未曾消逝的难“盐”之情。

小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总是忘不了爷爷爱就着泡饭吃的“腌货”:泥螺,炝蟹,毛蚶……入口咸、涩、苦,带着淡淡的海的腥味,我总是对其 敬而远之。爷爷看见我的苦瓜脸,总会笑着说:“阿拉宁波人的海鲜,透骨鲜!这就是家的味道啊,侬长大自然会晓得的。”

“家的味道”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站在盐田旁,希望从晒盐人的忙碌中寻得答案。

半身赤裸的汉子们吆喝着将晒得滚烫的海水倒入澄清池,在骄阳的炙烤下,海水在高温中化为蒸汽,留下如雪的晶体。

沏茶时于茶汤上轻轻一点,便能于方寸间展现心之所想,可谁又能想到平平无奇的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盐农用长鞭有节奏地在盐田上抽动,他 们没有点茶的雅致,所谓“打盐花”也只是繁忙的生计——可是长鞭所过之处,风平浪静的盐田上泛起万千涟漪——晶莹的盐花鳞次栉比地开放,经阳光反射闪烁胜 似天穹万点繁星。仿佛鞭下盐田天地,可染万卷山河。

不知不觉间“打盐花”已毕,卤水已可蒸发。本悬于头顶的太阳也已薄至西山。天空渐渐披上缀满星辰的黑袍,天上眼波流转,地下交相辉映。烈 日晒盐仅为引,夜半收盐才是压轴戏,盐农们的星辰大海尽管满是艰辛,但他们倒映在盐田里的身影依然从容不迫,那忙碌的身影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盐粒,看 似平凡无奇,却是人生不可或缺的滋味。

木耙将盐晶堆成小山,铁锹一铲一铲地用丰收的欣悦装满饱经风霜的竹簸箕,岁月的沟壑在盐农脸上聚在一起,勾勒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这种 笑容,是家的味道吗?我陷入沉思。

遥想汉朝实行盐的官营官卖,丰厚的利润诱惑让官僚们压榨盐农们只为多生产几两精盐。与海为邻的盐农们因海而兴却也因海而苦,在压迫中他 们啃着用盐腌得梆硬的鱼干对海倾诉心中之苦:海用轻柔的风拂着她孩子的脸颊,用清凉的水为她的孩子涤去苦闷。海的孩子们在日日夜夜的劳作中,他们的 血脉早已适应了海盐的成腥与苦涩,他们早已接受了海的恩惠与苦难。他们知道海是家,无法捐弃;盐是海的孩子,是他们的兄弟,是血脉相连,是文化更是 乡愁。

因此,苦涩,煎熬,压榨;

都是可以忍受的劳作。

盐是生涯,是少年人不懂的愁肠,是中年人奔走半生的愁滋味,是老境颓唐的霜与雪。

盐是生死,没有盐就没有家族的生存与繁衍,就没有生命的轮回与涅槃。

很难说,一滴海水熬成盐是生还是死,如同一粒盐溶于水,不知是死还是生。盐农在千年的传承中就像盐溶进华夏文明长河中,让其中有了盐的 传承,盐的印记。

我忽而大笑。“家的味道”是什么,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尽管未来有不可预知的风雨,尽管日晒夜收的艰辛始终如一,尽管随着科技的进步诸多盐田被取代,但我发自内心地相信,冰冷的代码终究无法 代替热忱的心。宁波人与海为邻千年,早已与这片海相识,相熟,相依。而今,我,海的子民,正站于属于我的“家”旁,轻嗅微微腥涩海风送来的丰收的喜讯 ,不用体会,那种熟悉与感动的记忆通过先祖的传承刹那间于心田悸动。百年沧海,千年桑田,宁波制盐技艺永远不会凋零,因为——

她是人的记忆,是刻于文化基因的热爱,她的温暖将伴随每个宁波人的一生,直至永远。

  • 标题: 海的印象,家的记忆
  • 作者: 十年
  • 创建于 : 2024-11-08 00:11:46
  • 更新于 : 2024-11-13 22:34:02
  • 链接: https://patchyriver.github.io/散文/海的印象,家的记忆/
  • 版权声明: 版权所有 © 斑河文学,禁止转载。
目录
海的印象,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