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琉璃瓶

“爸，我回来了。”年轻人衣装革履，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旁，低着头说道。

“你回来干嘛，自从当初你从俺这间屋子出去后，俺就和你说过，除非俺死了，不然就算我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也不会让你踏进这间屋子半步！”一个老人，身着半黑半白的汗衫，头也不抬，在一滩硼砂中捣鼓着一个漆黑的瓶子。

“爸，我没有忘了咱祖传的琉璃，我现在在县城里开了厂，专做咱这琉璃，而且都靠机器来工作。现在呀，只需要您老带着乡亲们和我一起去厂里，我给乡亲们开工资，您来当总监，轻松又讨好，这样好不？”

老人冷哼一声：“琉璃？它算哪门子琉璃？就那么个黑乎乎的机器做出来的破玻璃也配叫琉璃？俺和琉璃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什么是琉璃，俺比谁都清楚。赵鹏程，你个离经叛道的东西，给我滚！”老人一把把手中那个漆黑的瓶子拍在桌上,“你小子给我看清楚了，不是所有瓶子都叫琉璃。是，俺这门手艺是难学，难赚钱，但你拍拍自己的胸脯问问自己，你这样干，俺又如何对得起村里的乡亲们呐！”说罢，老人忽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可您知不知道，咱这村里就剩您一个人在做琉璃了啊！”那个名为赵鹏程的年轻人捶着那个铁门，嘶吼着，配合着铁门的嘎吱声作响，天也在此刻突然暗了下来。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赵鹏程便邀请村里的乡亲们前往厂中参观，老赵本不想去，可耐不住乡亲的拉扯，便也是答应了下来。哪知参观完工厂，正当乡亲们都沉溺于机器生产的高效率中时，赵鹏程显示出了自己的意图，便是邀请乡亲们留在厂中工作。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开始躁动起来，可老赵不开口，谁也不敢忤逆这位老村长的意思。终于，一位从城里读完书回乡的小伙子打破了这份沉寂，只见他咬了咬牙，右手握拳捶了一下裤子，好像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低着头大声说道：“鹏程，我跟着你干。”其他乡亲转头看向老赵，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也纷纷附和“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老人转身的步伐貌似有些停顿，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好，走。走。都走。都走。按也不拦着你和乡亲们发财，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人来买俺的琉璃，做琉璃的只剩俺一个了，俺也不会走的。”

赵鹏程已知再说无果也只好轻叹一声离开。老赵看着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拿出一条毛巾擦拭着眼前的琉璃瓶， 放在桌上，一束光透过门缝照入瓶口，淹没在了漆黑的瓶身中。

晚上，老赵夫妻躺在炕上，床边摆着的是那只琉璃瓶。老赵看着布满霉菌和蛛网的木制屋顶，心中并不平静，耳畔里一直回响着下午那个年轻人说的话。

“老赵啊，要不俺们别犟了吧。村头那个赵二娘和俺说了，鹏程那个厂里包吃包住。今天呀，还给村里头大家伙发了五百块的月钱呢！”说着，赵大娘坐起身来，眼中冒出精彩的光，“你看你做了这么多年琉璃了，还能举得动多久铁棒？吹得出几个琉璃瓶？也该找个轻松的差事养老了。”

“俺这不是犟，咱赵家村祖祖辈辈都靠做琉璃瓶子为生，现在做的人也就俺一个了。如果俺也不干了，这门手艺就真失传了。要是这断在俺手里，俺有什么颜面去见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呐！”说着，老赵也起身来，瞪圆了眼睛，边撸起袖子，边咳嗽，“你看看俺，趁着俺现在身子骨还利索，可不得再多吹几个瓶子出来。”

“可你的肺······医生说了，你最多也就撑过今年冬天了。别人不知道，俺可看得出来，你现在举着那根棒子都打颤，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年都过不去啊！”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是用命，俺也得守下来啊。”老赵叹息着说道。

“那你守着琉璃，俺守着你。”赵大娘看着老赵的眼神格外坚毅。

老赵抬起手，好像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

可惜，命运好像刻意与这对夫妻作对，这个冬天，赵家村那间破旧的木屋中躺着一位闭着眼睛的老人，吊着一位面带微笑的妇人，摆着一只温润无暇的琉璃瓶。

那一年，不知何处的拍卖场上出现了一只琉璃瓶，拍卖师激情介绍这是当世在传最后一只赵氏琉璃瓶。那一年，赵家村的破旧木屋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穿着白色汗衫，举着那根铁棒不知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