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今晚没有月亮

假如今晚没有月亮

云疯 斑河文学

唐天宝十三载,东山麓,玄宗行宫。

万籁生尘,一星在水,钟鼓馔玉出于庭而销凉露,秋香浅绛浮于脂而醉娉婷。穿堂的风,搅动了一室的花香,胡琴奏的佛音低得像一杯冷如霜的春露,远远的从席间滚滚而来。

席上的玄宗眸色微动,浑浊的眼挑起,堪堪望着月色,厚重的声如黄钟大吕:“舒窈皎兮,此乃良辰美景。”霎时席下人头像被绳子悬起似的,齐齐定在同一个角度,而月华照样不管不顾的给钉头磷磷镀上一层磨砂质地的漆。

西凉府使节杨敬述,摩挲着手掌,两眼空空的看了看月亮,心里却早被面前一盘莲蓉白沙酥充得满满。他正抓起一块,扔进酒气醺醺的嘴里,嘎巴嘎巴的咬开外头一层酥皮,头顶却猛地一黑。哦,外头怎么黑了?哦,原来是天狗食月罢了,但那黑影怎的像个人啊?嘿嘿,难道月宫里头的嫦娥今个到人间一游了?陛下果然是圣人,国泰民安,连神仙都来看看我大唐圣象。英明!威武!

玄宗面有意思,偷偷派人问大国师是凶是吉,得知其乃言祥瑞尔,又是自得地捋捋须发,眉间一片喜色。

拿谱来……拿笔来……请乐师!……这一下,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一篇《霓裳羽衣曲》新出炉灶。而月神之说,也随着文人墨客的笔杆,在后世流传甚广。



我其实不是个爱做梦的人,只是,梦缠上了我。

很难说,自从我身体里注射了十万个纳米机器人以后,我不知道我写报告的时候,是我在思考还是机器人在思考。

昨晚的梦倒是煞是有趣,新闻却把我拉回:“今日全球新闻,经联合国热力地质研究局检测,今日晨八时整,北纬23.5度地区地温已达58摄氏度,且在持续上升。随着生存条件的恶化,目前多数人类已将意识封入岩石选择安乐死,全球人口进一步下降。如何减轻红巨星对人类生存的危害,已成为全球致力点。”

我看到窗外的太阳闪闪发亮,然后起床。像很多个日子那样,机械臂完成了我一切的洗漱饮食工作,然后运输舱带着我穿过一片唤醒场景来到研究所。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象,早就没有正常的树,太阳,和人了。现在可是红巨星时代,地球和太阳都已经登上奔车朽索,而我们渺小的人类,只是逆着从死亡飘向来的风,学会了用思维构建存在。但是呵,人因为吃人活了下来,但人没有活下来,就像很久以前上岸的鱼变成了两栖类。但我呢,肯定要好好活着嘛。

哎,就慢慢等着吧,也快到研究所了,今天要发表报告,我可要打起12分精神。诶,今天这场景怎么和往常不一样?海天一色等云起,珊瑚迷人露华浓,这珊瑚树啊,不愧是老祖宗争先抢后的宝,真是光鲜亮丽,五光映染,像是把玉放到富贵窝里,连那浓白色都要渗上几抹胭脂红粉黛。凉州月起,秋长露浓,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古人的诗啊,就是绝妙之笔,这文字从口中颂了颂,都感觉口齿生香。

诶,不对,这珊瑚不是百年前因全球变暖过去而导致沉淀溶解平衡打破,早就化为虚无之物了吗?这看着不太像智能模构仪的创意。难不成,我又睡着了?

“还不醒就送治疗舱!怎么搞的?”

“这还睡着的了?”

“让红巨星去晒一晒,得一身皮肤疹就醒了”

耳畔众人的细言碎语像毒蛇的嘶嘶声,和脑子里没睡醒的顿挫感合在一起,我没反驳,倒不是因为脾气柔顺,只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有点懵,又直接直面这暴风雨的一天。

踱步,搓手,握拳,皱眉,为首的老者满面愠色,瘦削的背影投在猩红的投影屏上,像要蹦出火星团团,心若油煎,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黏重的空气。全场皆静,都齐齐看着我。

“醒了?来读读你的报告”

沉着起身,一脸平静,显然是太多昏睡的经历,让我已经适应了这一幕场景。“我明白我的方案近似于天方夜谭,但,从理论上,它切实可行,诸位可曾记的那场遮天蔽日的德雷克火山爆发,大量岩浆和火山灰散射了灼热的太阳辐射,使近地面五千米内快速降温。而现在漫无边际的太空垃圾便可以成为我们头顶上遮蔽熊熊火焰的臭氧层。自从我们祖辈迈出探索太空的第一步,在浩渺无边的星河烂漫中,残骸和荣耀飘散于浩浩太虚,死亡与生存交织,物质与意识相连,虽冠以垃圾之名,他们更像是被我们所遗弃的星火,虽在休眠的寂静下,但只要一接触到地球强烈的引力波和太阳风引发的地球磁爆,加以新型防热材料,便能在高层大气生成一层矿物质反射层,减少85%以上直接太阳辐射和35%的水分蒸发。”

老者的目光一下没有了刚才的愤恨,像一杯一下子加了过量硫酸的酚酞溶液,竟有些哭笑不得:“用垃圾做保护层,你是想要我们人类生活在垃圾堆里吗?”

看着投影屏上各类太空航队,人类保护军,移民地球,精英逃离计划,我突然产生一种对现实的隔离感,也许我提出的计划,像一阵缥缈云烟,又更像是庄子和他有月亮的那棵树,本来就不该属于这场百家辩论的大会。眼前的一切,像一道巨大的悬崖,清晰地隔开我和所有人。

我就这样半梦半醒的继续坐在位子上,思绪却像一只插了翅膀的鱼,划过刀尖,划过钢板,在不知身是客的梦里,安安静静冷眼观这一切。我看到猫坐在钢琴上弹出小提琴的音乐,一朵玫瑰花用它的样子塑着神像,庄重典雅的中国戏台上一位拿玻璃花的舞者跳着街舞,身着普鲁士蓝西服的小丑走在观众席上大哭着,云躲在黑金色风里,太阳在天空上明明灭灭,一朵藏青色郁金香向土底下生长,甚至有一颗荧光绿星星在一万光年的地方悄悄对我说出它的名字,忽然起风,万物的窍都霎时成了鲸鱼的鼻孔,一起叫着,发出自然的箫声。

我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也许我不是在做梦。得知用预算成本决定计划,我看着我提出的计划名列前茅,眼角爬上一丝小丑的笑意。作为主导者,我被送入空间站休眠舱,将在百年计划完成后,调整保护层的轨道。

静待花开,白驹过隙。

氧气断供,制冷剂失效。从舱内缓缓坐起,我依然一身实验袍如故,环视四周,悄然无声唤醒智能设备,拂尘待机。

踏上运输设备,从观测台俯视而下,眼前的场景令我瞳孔瞬间放大:

部分地壳熔融的地球表面尘埃,岩石和喷流高度聚集,白色的粉层在刺眼的光圈中闪烁着苍艳的妖骨色光芒。在地表北半球中上方形成碗状薄层,像生命已凋零,却抓住母体不放的婴孩骨骸,幻化出曼陀罗迷阵般的纹路,开在如彼岸花一般血红的地球上。

在我眼中,地球就像个从木头里给自己松绑的太阳,亮的吓人,大火酵醒了骨头里锈迹斑斑的疤。人类啊,怎么能逆着万物归寂的顺序走呢?光热的炼狱还是自制的天堂,只不过都是结局罢了,有什么两样呢。也许我们本身就长在寸草不生的悬崖,也许我们本身就不会开花,但又为什么要求着我们,再如台风过境一般的眼泪中,在滂沱中明媚?

古时的贤者哲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如,通于大道,以坐望忘情于浊世,故能以聪明之耳目,念无为之大道,而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以前的我以为就是现实与梦想的桥梁,而现在看来,不过是活着和死亡的桥梁罢了。

再好不过,嘴角浮起一丝笑容。眼前浮现出梦中,我骑在一颗行星上,对着恒星微微一笑。既然太阳有行星,那我也给地球造个行星吧。月球,核幔壳结构,以基性超基性岩浆为中心结构,诱导地表物质及星云物质贴入压密预定,进入地球卫星轨道,可以与太阳直射面重合生成月食。既是一个生命对死亡的浪漫追求,也是人类与太阳斗争经历的凝结,遮天蔽日,人类过往。该结束了。

再好不过,嘴角的笑意加深,缓缓走入意识形态压封柜,我还是选择了在寂静中沉默,哪怕地球上不再有适合寄存的岩石。人生忽如寄,我就投生太空吧。

意识被抽离出最重要的内核和思想,而其余部分终将在宇宙中飘荡,将在熵耗尽后成为虚无与万物本源的粒子状态,高速凝聚仅有的意识,也许我做了我最后做过的一个梦,或者也许是现实。随着离子传送机的加速,从零到光速似乎是弹指之间,我飞过地球,看它从高温红热到贫瘠锰结核,再生成大气和水,出现简单浮游生物,再出现——人。末了,视界缓缓融入白雾沆荡。青山妩媚招人醉,亭台如卧半山斜,穿雾而行,我却感受不到夏夜水汽的潮湿,宛如回到少年时,这般华丽辉煌的建设,应该也是人的艺术创造吧。礼仪华服,映水兰香,万方安和,月食中天。

该走了,愿今晚有月亮。



皎皎月华从左到右消失,只留下乳白色光圈灼灼,地上的阿兹特克种族正举办伊希切尔祭月会。

篝火中,有个孩子开口:“妈妈,你说月亮为什么一下不见了?”

“嗯,你说依希切尔生育女神啊,她可能,去找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吧。”



“据研究发现,月球和软流层可能源于同一地质时期,点击视频下方链接,获取更多信息。”

  • 标题: 假如今晚没有月亮
  • 作者: 云疯
  • 创建于 : 2024-11-08 00:00:00
  • 更新于 : 2024-11-13 22: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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